当代文人书法应该是一个怎样的状态,莫衷一是。从表现状态上看,当代的文人书法和职业有关。在不用毛笔和钢笔写稿子的年代还执拗地用毛笔写作,兰干武就是这样的人。兰干武是一个毛笔不离手的人,毛笔让他入静,毛笔亦让他激动,每天写啊写啊,写出了一个崚嶒的兰干武。
从创作的文本与形式上看,兰干武可谓是当代文人书法的代表性人物。他的书法虽然在不同的风格上表现是不同的,但其核心表现了一种很纯粹的文人之风。他的作品给人的感受是丰富的,体素储洁,行神如空,俱道适往,着手成春。书法是他的心绪,文人在不同状态下所写出的不同风格,都是情态,脱离了高大上的诱惑,回到了自身的书写状态。
我在干武兄的书法前,总是处于一种很激动的状态。这种状态是他的书法带给我的,心照不宣,仿佛就能看见他这个人似的。他的书法能够触动我的情感,让我体验他在创作时的情境,尤其是他的书写状态。作为一个文人,他的状态,有时候安静如水,有时候又沸腾如火。其实这是一个文人的正常状态,他性格中的两面性亦体现在了书法上的两面性。而这种两面性正是他书写的两面,是他书法多元的实践。他的书法在创构着一种蓬蓬勃勃的气势,一种心象,尤其是他的大字书写。在他的小字如手札一类的作品中,他又恢复了一介文人的传统状态,恢复了自己静雅闲和之中的内在精神,闲适自得,怡然生趣。
当下文人的文化实践,一边是读书与写作,一边是使用工具的书写,即汉文字的书法艺术性的书写。众多文人都是第一层次的读与写,而没有进入纯粹投入的艺术性的书写,没有进入传统的用毛笔的日常化书写。这就对文化本身缺了一层深度的理解与体悟。所幸大家现在都认识到了这一点,很多人都投入了自然的书写状态。干武兄是自觉地书写着,甚至是有担当地书写。他把他的书写放大了,写成了一种生活状态,成了一种志业。干武兄的书法是有温度的,是在投入艺术,投入自己的笔墨实践,投入传统文化的普及工作。
干武兄能写巨擘大字,能写几十个条屏的排兵布阵,也能写手札心得,得心应手,手到擒来。他对传统太熟了,经典碑帖经过几十年的多重锤炼,日常工作又是审读关于书法的不同文章,昼间忙公务,夜间挥翰墨,成为他工作与生活的两个面。从他书写的作品中看,他对书写的感觉体现在“生”“熟”之间,画到生时是熟时,写到生时也是熟时。他所书写的内容,都是他精选出的古诗文,书写中抒怀,书写中畅情,所以写起来也是精神饱满。他的书法有一种万物交融的感觉。书者散也,散逸着性情,保持着一种元气淋漓的韧劲与动感。对于传统,他不求形似而求神似,字里字外,透着一股自信、一股精神,劲健纤秾,神驰八荒。
他书写高有四米的擘窠大字,还是篆书,其中的高难度可想而知,但他把握得很稳定。虽是大字,但其书写性与篆籀之间的装饰性都写了出来,特别有气势,荒荒油云,寥寥长风。他把篆籀所使用的某种夸张手法也融入进去,用笔却十分圆融质朴。他的大字作品有“一叶知欣,吾心霏霏。兰质蕙心,霞光一道”“清贵”“人生有味是清欢”等词句,都是很有意味的用语,也都是四米五高的作品。一般的美术馆没有那样的高度,展都展不出来。书写擘窠大字,没有宽广的胸怀,没有海纳百川的气魄,没有雄视一切的胆量,是完成不了如此大尺幅作品的。
他的大字作品具备了一种现代意识,但又不同于现代派,而是与传统保持了密切的联系。他的这种具备现代意义的作品表现了干武兄更为丰富淳朴的情感世界,不是往昔的粗服乱头,而是一种很文雅的,具备恢宏之气的视觉震撼。他把当代人的情感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但又有一种很优雅、很开阔的感觉。他的这些作品对当代的书法家们都会有所启示,有所感应。
《古诗十九首》是以章草书体书写的八尺整纸的大八条屏,气势磅礴,潇洒劲烈。章草很少有人能够写大,写出粗犷精微,写出一种劲健的精神,但他做到了,雄力焕发,精凝内含。他的章草中含有北魏的那种刚硬,亦有隶书的飘逸,更以章草贯通其中,观之令人动容。
他的隶书有两面,一方面是《张迁碑》的厚重方正,宽博内蕴;一方面又把简帛的飘逸自然、文雅纤秾融于其中。方正处气势跌宕,飘逸处温丽清腴,庄正处自有涵浑,俯拾即是,素处以默。我在他的隶书中,读出了他的文人之风,也读出了他的变通。
如果要说最能见他本色的书写,还是他的手札小品,他的书札包括他有时候用毛笔书写的文稿,很多都是在自然状态下的书写,甚至有些本身就是手稿,但也能看出他精研“二王”,尤其是“二王”书札的影子。看到他的书札,就能看出他作为一个纯粹文人的那种雍容自得,含蕴隽永。这个时代已经很难平静,但干武兄的手札里看得到他平静如水的那种心境,那种独对万物的静邃幽旷的冲淡,尤是难得!
他的大字是外拓性质的,而他的手札则是内捩性质的。外拓和内捩在不同地转换,生发,机动,融合。看他在外面风风火火,但他在书房挥运之际,手执毫颖,静穆而神凝。他是一个不断转换身份的人,或指挥千军万马,或变化无穷趣味,或是斯文晤对,或是心手相忘。他的书法始终是充满激情的,是有温度的。从他的书法中,我们可以看到他坦诚的内心。
胡传海评价他的书法:“他是清末碑学兴起后的践行者,由于他不是一味模仿北碑的写法,所以,也就避免了那种峻刻方整、单薄外露的弊端。由于他在隶书上的内功,他的字精力内蕴,趣味无穷,而且他的字特别适合于写成擘窠大字,越大越壮,越大越气势恢宏,就像摩崖石刻上的大字一定要用这种笔法去写。只有这样才会看得过瘾。”可谓直言知言,精辟!书法人对于书法人的理解,是深层次的,是从实践与经验两个方面观察的,胡传海先生对于干武兄的评价就基于此。
一个书法家的成熟,是在五十知命之后。人生不易,书法尤难,兰干武恰恰是在这个年龄段上。书人相融,书人恰和,成为我们这一代文人书风中的一个范例。
干武兄书法之丰富,一是他临帖读帖之广,着手于章草、北碑与汉隶,但又在“二王”的帖学体系中获得柔美遒劲之气。一是他见得多,见得广。他善交朋友,一片坦诚,走南闯北,广结知音,从当代精英中的不同书风中把玩琢磨,融入自己书风之中。当年怀素担笈杖锡,谒见当代名公,干武兄则是车马并行,遍访书坛精英,蹈厉英伟,特立独行。《易》曰:“化而裁之,变也。”
和干武兄交往,颇能感觉他的诚意、他的热情。他思维敏捷,热情洋溢。在书界传媒中,他的个性是不断地包容,不断地沟通。在纸媒普遍经营困难之时,一份《书法报・书画天地》让他办得红红火火,风生水起,看点颇多。他注重了报纸的多样性,注重时代的多重需求,报纸既有学术性强的论文,又有很生活化的诗章闲文。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干武兄的确很聪明,很机灵,但他对人的朴诚是一致的,干练而勤奋,质朴又宽容。看到他就知道他是这样的一个湖北人,而不是“湖北佬”,甚至感觉他完全像一个北方人。干武兄在湖北书坛的出现,是一个异类,一次偶然与必然。在改革开放初期,湖北就有了《书法报》,成为全国书法人最早拥有的一份报纸,几代报人,共襄智慧,筑成嘉业。干武兄身上所体现出的那一股投入的事业心,那一股干劲,都体现了新时代湖北人的精神。
干武兄的书法旨趣是和他的审美理想、他的抱负相关联的。他在深入传统中,把一个现代人的精气神都融入笔下的结体、线条乃至意象之中。书法是他的“诗化哲学”。他对传统的不懈追求和由此而爆发的创造力,在证明了传统依然具有永恒的魅力,传统是和我们的生活完全一体的,不可脱解。我曾和他开玩笑说,这份报纸是他的现实主义,因为里面有吃喝拉撒;但书法是他的浪漫主义。你看他在书法中那种忘我,那种淋漓激情,就知道他是理性与感性的结合体。他在两种身份中不断地转换,在双重的实践中推进着自己的事业。
学者朱贵泉有言:“西北古意,山川即为书法;南国时俏,人世即为书法。徜徉游荡峡岭湖海间,唯觉苍茫沉郁、恬淡萧逸可为书性。原野厚犷增益气志,山水灵秀滋养笔墨,总在人生落拓、意绪侘傺之后,始舒展于风雨初歇、平漠寂静之中。”干武兄是“徜徉游荡峡岭湖海间,唯觉苍茫沉郁、恬淡萧逸可为书性”的人,他没有“人生落拓、意绪侘傺”,而是在意绪蒸腾、意兴洒落之际,挥毫逸宕,情志恢宏,作出自己的华章佳篇。(文/吴川淮)
作诗赞干武兄:
笔下遒文亦自融,
纸间潇洒气蓬蓬。
有情挥洒书生意,
襟袖纤秾蕴雅风。
京甸谈天忘日月,
东湖论道送归鸿。
毫端干武常忘我,
剑气箫心诉寸衷。
兰干武,谱名蓝干武,笔名田墀、田庄伯等。武汉人,现为国家一级美术师,《书法报》社副总编辑。系湖北省书画研究会副主席、湖北省书画家协会副会长、湖北传统文化教育研究会副会长、中国作家书画院院委、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新闻出版委员会委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被聘为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山西师范大学、深圳大学、重庆师范大学、湖北经济学院等高校及研究机构客座教授、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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